《老残游记》里,有“茶花女”的镜像 | 停云
小仲马的《茶花女》是一种原型,此后许多爱而不得、始乱终弃、缠绵悱恻、误会懊悔的小说故事都是其影子。
作者小仲马和交际花的不解之缘:
第一,小仲马是他大名鼎鼎的父亲大仲马的私生子。小时候他极其讨厌交际花,他风流成性的爸爸会把情妇带回家和他一起过,其间他应该吃了不少亏。
第二,1842年,小仲马遇见玛丽·杜普莱西,对她一见钟情,但是他对玛丽不肯退出上流声妓事业表示愤怒,写了绝交书。1847年,玛丽病逝于巴黎,小仲马悲痛万分,由此写成了《茶花女》。
1853年,小仲马的《茶花女》由威尔第改编成歌剧,在巴黎凤凰歌剧院初演时,大仲马正在流亡,小仲马在给他的电报中说:“第一天上演时的盛况,足以令人误以为是您的作品。”大仲马回电说:“孩子,我最好的作品就是你。”须知,大仲马是暴君式的人物,作为私生子,小仲马从他那里没少吃过苦。那复杂的感情中应该有恨,也有崇拜。
十九世纪的巴黎,有一种交际花,混迹于上流社会,靠人包养过活,生活奢靡。这样的交际花身份不比贵族小姐夫人,但她们也过着表面体面的日子。当时的上流社会,有这种交际花的一席之地。有身份的男人包养一个情妇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不过,与交际花真心相爱或者娶交际花为正式妻子,则会成为动摇阶层结构的大事件。
《茶花女》的女主玛格丽特就是这种交际花中的佼佼者。她是天生丽质的大明星,她在人群的包围中如鱼得水。那些公爵、伯爵围着她转,求着她的爱。而她呢,任性地、幼稚地捉弄他们、拒绝他们。
男主阿尔芒对玛格丽特一见倾心。玛格丽特有肺病,发病的时候她会躲起来一个人咳血。其他人只管和玛格丽特看戏、唱歌、弹琴、吃夜宵,各种享乐,她发病的时候就让她一个人到一边自行处理好了,再回到欢乐的人群中。阿尔芒受不了,他无法克制对玛格丽特的关心,他宁愿这个姑娘把真实的忧愁、病痛展现出来,而不是强颜欢笑。阿尔芒不是一般的玩客,他是真心人,并且毫不掩饰。阿尔芒向玛格丽特求爱,玛格丽特说了不能接受他的三个原因,预言他们爱情的悲剧走向,结果不幸全部言中。
交际花玛格丽特拒绝“真爱”的三层逻辑:
第一,你供养不起我,你的家人不会同意,你父亲会给你断供。
“您并不知道我每月要花费六七千法郎……您并不知道在短短的时间里我就会使您倾家荡产,您家里人会停止供给您一切费用,教训您不要同我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。”
——这一点看上去谁都料想得到,既然有预见,就可以突破。阿尔芒也信誓旦旦认为爱情肯定能够超越金钱和名誉。可他们最终还是栽倒在这一最易被预见的悲惨命运中。
尽管两个人真心相爱,都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,玛格丽特甚至推掉了自己所有的金主,卖掉了自己的家当,放弃了奢侈的生活……然而,这样的牺牲远远不够,阿尔芒的父亲要求她牺牲掉自己的爱情换回阿尔芒的声誉与前途。玛格丽特同意了,她宁愿心爱的人恨她(为了让阿尔芒死心,她主动离开,回到交际花的生活),也不愿心爱的人鄙视她(把阿尔芒留在身边,毁掉阿尔芒的家庭、声誉、前途)。
第二,我不是什么良家妇女,你会吃醋。
“我既不是处女,又不是公爵夫人。就算有朝一日我成了您的情妇,您也必须知道,除了您以外,我还有别的情人呢。”
——果然,一开始阿尔芒疯狂吃醋,各种跟踪监视。后来,玛格丽特专情于他,和他搬到乡下一天到晚厮守在一起。再后来,玛格丽特为了阿尔芒死心,故意回到她不喜欢的风流生活中,引起阿尔芒的疯狂报复,制造各种谣言中伤玛格丽特。
第三,我有病,你会离开我。
“即使我好好照顾自己,我也会死去。支持着我的,是我所过的狂放不羁的生活……我曾经在床上躺了两个月,而三个星期之后,就没有人再来看我了。要么我不接受,那时您会怨恨我,要么我接受了,那么您就会有一个愁眉苦脸的情妇,一个神经质的、生病的、忧伤的女人,一个快乐的时候比悲哀更忧伤的女人,一个要咯血,而且每年花费十万法郎的女人。对公爵这样一个老富翁来说是可以承受的,而对您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就很棘手了。证据是,我以前的所有年轻的情人都很快地离开了我。”
——玛格丽特为了和阿尔芒相爱,放弃了奢华的生活,放弃了表面的快乐。然而,她过去是交际花的事实并不能够一笔勾销。在经历和阿尔芒生死诀别之后,身染重病的玛格丽特,最终果然如她所料,孤独、忧伤地死去了。可悲的姑娘,曾经那么多爱过她的人,听到她重病之后都消失了,只有债主惦记着想要她快快死去,好拍卖她的遗产。
面对阿尔芒的热烈追求,玛格丽特理性地提出了他们不能在一起的三层逻辑,堪称人间清醒。可是,道理想清楚,却并不能阻止自己心动,玛格丽特依旧义无反顾地陷入爱情。作为旁观者,眼见玛格丽特犯傻,无能为力,我们能够想到的不幸未来她自己早已预见。面对爱情,女性往往难以自拔,能够放弃幻想、斩断情思,反倒少见。清末文学家刘鹗的小说《老残游记》中,有一个叫做逸云的尼姑,可以看做玛格丽特的镜像。
逸云在一个叫做斗姥宫的尼姑庵里面长大。这是个半荤半素的庵。庵里的尼姑三十岁以前不剃发,且会涂脂抹粉迎客,“接待上山烧香的上客:或是官,或是绅,大概全是读书的人居多”。可见,逸云的身份和十九世纪巴黎上流社会的交际花类似。
逸云和一个叫做三爷的帅气男子相爱。三爷说爱逸云爱得深切,为她死也愿意。逸云想要三爷包养她。可隔天,三爷却拿不出钱,说是他家老太太不给,怕姨太太知道了坏事。逸云并非贪图钱财之人,只是有了三爷,逸云不再想接待别的客人,没有人供养,她就无法在庵里维持现在的生活。
逸云爱得深沉,夜不能寐,挖空心思想要找出和三爷在一起的各种方法。
比如,放弃现在的大房子,住在偏房每日为庵里干体力活,等三爷有钱有出息了来找自己。可是,这等于自贬身份,而且三爷有出息了也不便再来和一个姑子有染。
又比如,和三爷私奔,但三爷有家有室,怎么能一走了之?
再比如,从喜欢自己的牛马朱苟四位爷那里弄到钱,拿这些钱和三爷过。可是这样得陪牛马朱苟四位爷,浪费很多晚上。而且三爷知道了可能会吃醋,弄巧成拙。
最后想到,索性嫁给三爷做四姨太太,可是“把那有姨太太的人盘算盘算:十成里有三成是正太太把姨太太折磨死了的……一百里也没有一个太太平平的”。
和玛格丽特一样,逸云预见了自己和三爷在一起的各种悲剧结局;和玛格丽特不一样,逸云不再贪恋爱情,她幡然悔悟,斩断情欲。逸云如同“茶花女”悲剧命运中的一个出口。
了解了“茶花女”的故事后,再来听威尔第为《茶花女》创作的那首著名的《祝酒歌》“干杯吧,用喜欢的酒杯来干!用点缀着花朵的酒杯来喝!”今夜无眠,饮酒纵歌到天明。这一幕,表面是穿得雍容华贵的交际花和一群爱慕者饮酒作乐的骄奢淫逸;实际是一个承受生存重压和病痛折磨的姑娘,她如茶花般年轻美丽的身体注定早死,她想要抓住生活而狂放不羁地欢乐。交际花身份的浮华外表下隐匿着一个内心纯洁的姑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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